王 俊
我一直期待一场大雨,像一场盛大的花事,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刻,哗然而下。那是怎样的一种惊喜与狂欢呢? 我默立窗前,凝视每一个黎明和夜晚,时光流转,日东月西。每天的每天,我坐着通勤车奔波在家和单位之间,同一扇窗外,移动间换了风景。花开了,草绿了,林密了,阳光炙热起来了,空气干燥起来了,铺天盖地的绿浓烈起来了!浅绿、草绿、黄绿、墨绿,折叠出夏的热烈。空旷的田野里,没有庄稼的庇护,裸露的野草们疯长,苜蓿、蒲公英、刺芥、灰灰菜、马齿苋……,它们肆意攀爬,干旱似乎毫不影响它们的生长。它们雍容登场,凋谢为餐桌上道道精美的菜肴,一如生长时的莹绿。道路两边的紫槐花开了,稀稀疏疏摇曳、点缀,丢失了曾经的繁盛和热闹。在这无雨的季节,我的目光如大地般一天天干涸、焦渴,心情毛糙糙的,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乡下的二姨打电话,满树的梨花一夜间全落了,白花花一地,真是心疼!我的心剧跳,和着二姨的节奏,一样的疼。2012年,世界不是末日,我们平安活着。2013年,却一点都不给力。禽流感、冻雨、地震、罕见的旱情,还有许多未知的灾难。种了一辈子地的二姨从春分就开始盼,盼过清明、谷雨直盼到立夏,眼巴巴等着一场透雨后点豆种瓜,荷锄播种。二姨把地拾掇得整整齐齐,塄头塄角地心地尾,草锄了一遍又一遍,贵如油的春雨藏在云朵里终不肯为焦急的二姨垂下伤心的眼泪。二姨是靠天吃饭的农民啊,每年卖梨卖玉米的钱就是一家人365天实实在在的时光,梨已经没有指望了,再种不进去玉米,这悠长的时光咋过啊?她怎么能坐得住等得起呢!她不顾古稀之年的羸弱身躯,带着七十多岁的姨夫、四十多岁未娶的儿子和有些弱智、离了婚的女儿全家总动员担水种玉米,一亩,两亩,半个月种了五亩玉米。二姨说,我就不相信老天爷真能不下雨,种下去发了芽拱出苗再说。我也相信,既然好雨不知时节,不知时节的赖雨孬雨也是要下的,难不成老天爷吃了称砣,真能不下?! 昨天,远山如黛,雷声从天边滚过,沉闷燥热孕育的一场风暴终于在午后倾泻了。有力的雨点敲打在地面,瞬间汇成了小河。我欣喜的给二姨打电话,二姨说天倒是阴着,雨一滴没下!语气里掩不住的焦虑和失望。雨从大到小持续了十多分钟,太阳早迫不及待露出了笑脸。同事告诉我,这雨下得好生奇怪,仅限于望云村,望云村周边的村庄都没下。又说可能是望云村前两天唱戏了。扯!如果真是这样,二姨的村里也能唱戏啊!拿起手机,又放下了。二姨的村子悬在大山深处,没有资源,交通不便,村民的生活水平几十年不变,穷得叮当响,日子都过得艰难,哪里有钱唱大戏!心不免惶惶然。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意不可违。这天不下雨,同为天意,人能奈何? 等待一件自己不能做主的事或者等待一个无法预知的结果,是多么的痛苦而无奈!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象二姨焦急望天的情景,枯瘦的身子,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被风耗成一蓬枯草,身后是层层叠叠的黄土地,还有一株株枝繁叶茂没有结果的梨树,这是怎样的一幅祈雨图啊! 中午下班路过家属楼,一中年汉子站在个偌大的塑料袋前吆喝,收雨鞋啰!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我立身打量他,和他身后的塑料袋。他重复道,收雨鞋,有没有?我说,几个钱?他说,一双30元。我说,没有。脚下不觉匆匆。这生意做得够冷门!心下嘟囔,雨鞋却趟着水声“噗通噗通”的从记忆中浸漫过来。 小时候好像从来不缺雨水。雨鞋,可是那时的孩子们无限渴望的奢侈品哪!很多小孩子没有,天一下雨,就顶个肥料袋子(自制的雨披)穿双塑料凉鞋站在供销社的屋檐下哭闹,雨水顺着肥料袋子上流湿半条裤腿。有的哭过闹过破涕为笑,扔掉“雨披”,穿上红色、黄色、蓝色或黑色的雨鞋一头扎进雨幕,浑身湿透,鞋里灌满了雨水。雨鞋在那个年代价格不菲,多数孩子是白白哭闹的。我从为雨鞋挠过心。记得离家上初中时,父亲正好出差,没去送我。可能是表达自己的愧疚吧,父亲从广州给我带来一双系鞋带的天蓝色雨鞋,鞋上开满白色的雨点,半高跟,鞋帮刚及脚踝,鞋面上捏了一圈细小的“饺子边”。它的样子酷似皮鞋,不说没有人会把它看作雨鞋。对于这样一双像艺术品一样的雨鞋,我舍不得穿。当然,偶尔我也会在一个阴雨的天气,穿上它在宿舍门口走秀一般打个来回,不舍得抬脚扑进雨里——这双南方的泊来雨鞋在到处泥泞的北方根本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作用。但它却像灰姑娘的水晶鞋,光亮了我整个的青葱岁月。现在几乎看不到穿雨鞋的了,城市就不说了,村里头都通了水泥路,下多大的雨都顺着光滑的路面流进了下水道,不管你穿什么鞋子始终干干净净。雨鞋就成为一个久远的记忆符号留存在了童年的美好里。 可惜的是,记忆再美好也敌不过现实的残酷。雨鞋可以不穿,雨不可以不下。已是五月中旬,最适宜下种的立夏节气很快要过去了,老天爷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我问二姨,发芽没有?二姨说,没有。我再问二姨,出苗了没有?二姨说,没有。小满不下,芒种还不下,玉米种子会不会烂掉?气温一天高似一天,玉米种子会不会被炒熟?错过了时节,即使下雨了会不会长不出来?这一系列的问题,灼伤了我的心。 二姨虔诚地在期待,别无选择。我将陪着二姨继续期待下去,不由自主。作者单位:望云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