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彪
对于煤矿工人来说,井筒实在是个最普通的存在。 而我之于井筒,总觉得是一种宿命:我离开家乡到大西北去读书,辗转到大西南去谋求人生的第一份生计,又奔赴东北默默的为生活打拼,而最终我又回来了,而且是回到了煤矿。 它静静的斜卧在大地的深处,张着深邃的眼睛,历尽沧桑在那里等待了几十年,终于等到了我。几十年里,它像一个久经磨难的老者,注视着尘世发生的一切,微笑的包容其间的一切过错。我理解它,它为一个迷途失落的孩子准备好了一切。我慢慢的步入其中,借着悠悠的凉风,苏醒着疲惫的迷茫。那时,黑夜正循着亘古不变的年轮悠然降临。在凝固的夜色里,一个人更容易看见时间的足迹,并看见自己的心灵。 在纷繁复杂的花花世界里,有这样一个静谧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我有点失落,但我欣然接受。 静静凝视那些匆匆过往井筒的面庞——疲惫的,活跃的,兴奋的,冷静的……都印在了黑色铺就的长壁上,不时向时空输出属于自己的密码,诉说着岁月字典里的时光暗语。 我永远无法忘记一个小伙子,他是那样的喜欢歌唱。他跟我上同一个班次,因为不是一个队,所以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总喜欢在井筒里唱歌,自由的无所顾忌的唱,唱错歌词他都不会在意,好像一个久登舞台的明星。我想大概是他自己觉得钢丝摩擦绳轮的声音会堙没他的歌声而不至于被别人听出其间的意图。一次,无意间我用灯光照了他一下,他忽然停止了唱歌,静静的望着我,他肯定在想我听出了他歌声里的缺陷。然后等我走出去好远,他才再次唱起了那首还没有唱完的歌。 第一次听见他歌声的时候,我正在下班巡检。快到三岔的时候,我遇见了他,他的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煤尘,煤尘上曲折着一缕缕汗水的痕迹。他正在整理自己的歌喉,然后就唱起了林志炫的《单身情歌》。他的声音算得上明亮,他没有唱前面的主歌,直接进入了副歌:“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想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不要爱过了错过了留下了单身的我,独自唱情歌!”他唱的很投入,甚至唱到最后一句高音时都变成了尖叫。我想,他肯定是失恋了,而且满是愤懑伤悲,所以唱得那样动情。人们都把灯光投向他,他的声音都没有一点要低沉的意思,依然那样高亢。 第二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刚到副井筒四百多米,他唱“你的眼睛就像那天上的云,平静的寂寞的没有滋味;你的眼睛就像那水中的月,在今夜让水滴散发光辉……”他一反歌曲原创者表达悲伤的本意,把它唱得喜滋滋的。不用说,他肯定是看中了一个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姑娘,对她投以爱意,并得到了姑娘的回眸一笑。姑娘漂亮的眼睛里散发出的光辉深深的迷住了他。此刻,他是那样的幸福,幸福的都有点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忧伤的歌曲都散出了欢快的味道。我在心里祝福他。 再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唱一首我不知名的老歌,而且只唱其中的一句,“我交了好运气!”他一遍遍的唱,整个副井筒都弥漫着他的歌声,而且一点也不显出与大地打拼八小时之后的疲惫。不用说,他是交了好运了。整日介的在地下与黑暗抗争,淋着汗水,吸着粉尘,这样的歌声飞扬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真是交了好运。副井筒里的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了,钢丝绳有节奏的鸣响着,流水声叮咚清脆,吊椅吱吱呦呦竹笛般的流动着,就连往日暗淡的灯光都忽然明亮了。 日子久了,我们都熟了,见了面都要朝对方轻轻的点点头,但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们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一个一点都不特别的日子,我们再次在井筒相遇,相互点过头之后,他忽然说:“你好!”我赶紧不知所措的回了一句:“你好!”。想再说句什么,相互间已经拉开了很远的距离,便各自摇摇头依然走自己的路。以后的见面都还保持这种状态,再也不曾有进一步认识的冲动了。 我也不会忘记那个下班总是很迟,唱歌老是跑调的小伙子;还有那个声音有点沙哑,总是唱老歌的中年男子……总之,很多很多歌声都留在井筒的路上,不曾远去,从未消失。 有一天,我老了,老得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但大概,也许,好像,确实,一定,肯定,关于井筒的记忆应该是不会忘记吧。 在它深邃的黑色怀抱里承载了太多关于生命孤寂的遐想和体会它像一个流年拾荒者,悄悄收藏起时光的底片,慢慢将其酝酿成陈年老酒,然而却不蒸发一点有关他们回忆的芳香。 我想我有勇气去徒步,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它在寂寞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但关于井筒告诉我的哲思,我会告诉自己就快到了。作者单位:北岩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