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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花集团 2018-11-15 8:43:26 您是第 632 位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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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出奇的好。高远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像奶奶明净的心、爷爷爽朗的笑。
给爷爷奶奶送寒衣，父亲总能挑选到一个好日子。
时至暮秋，草枯叶落，万物皆呈颓丧之色。通往墓地的路杂草丛生、荆棘斜陈，圪针草、刺毛球沾得鞋子和裤脚满是。爷爷奶奶安眠的梨园却阳光明媚、秋意正浓。红色黄色的梨叶随遒劲的秋风舞动，从漆黑的枝头蝴蝶般飘落，密匝匝铺将开来，为萧条的大地盖上一床厚厚的棉被。踩在上面，由远及近的“咔嚓”声，一波波向爷爷奶奶传递着儿孙们前来探望的消息。
每次回乡烧纸，父亲都要与我商量：哪天去？带些什么祭品？而我，每至清明、中元节，都会在梦里与爷爷奶奶相逢，他们一如生前模样。爷爷穿十多层衣物，敞着精瘦的胸膛肩挑背扛蹒跚在山道上，洒下一路朗朗笑声。奶奶则捣着小脚，里出外进忙碌于家中小院。闲下来，便盘腿坐在床前，睁大失明的老眼，竖起耳朵帮我照看刚刚出生的儿子。
我是奶奶带大的长孙女。那些年，父母忙生计早出晚归填不饱一家肚腹。我跟随小脚奶奶拾秋，爬山跃塄、跳渠蹚河，跑遍了生产队所有的土地和梨园。奶奶不识字，自然不会吟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但她执着于不让一粒谷豆弃之荒野的神情以及虔诚对待每一餐饭的态度，在我心田早早播下勤俭节约的种子，以至于我脱离农村工作半辈子，还时不时地被母亲一棒子打回原形：一点不脱土，咋看都不像个上班人。奶奶安贫乐道，再苦的日子都能过出欢喜的境界。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的锅碗瓢盆都是残缺的，碗口豁牙、锅脚磕掉半只、笼蓖缠了一圈圈细米丝、漏底的炒瓢被爷爷用铝丝卯上圆圆的补丁，这些“残兵败将”丝毫影响不到奶奶做出一餐餐的可口饭菜，它们被奶奶捯饬得服服贴贴，白萝卜炉面、芹菜叶羹糊糊、黄梨鏊糕、胡萝卜水煎饼……在奶奶的巧手烹制下新鲜出锅，引得我口水涟涟。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奶奶的饭菜却让我尝到了生活的有滋有味。
爷爷生性散淡，一生不管闲事却活得极有个性。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他的都交由奶奶打点。他开荒种粮种菜，从不按节气播种，别人家摘瓜他的菜开花，别人家已颗粒归仓，他的玉米才甩出樱樱。收秋时节，家家户户磨镰霍霍车轮滚滚忙得不可开交，他却在地头垒墙筑塄，过来过去的人跟他打招呼，耳背的他全都报以呵呵一笑。爷爷爱捡破烂，废铜烂铁、电线木棍、塑料单，有用没用的在他眼里都是宝贝。捡回来的东西，爷爷都分门别类码放整齐，塑料单要一张张清洗、晾晒，再裹放。爷爷的怪癖和嗜好遭到以奶奶为首的全家人的一致反对，儿女们轮番上阵劝解，说不卫生对身体不好，又说日子不是过不去，惹村里人笑话。大家众口一词，爷爷我行我素。还别说，爷爷淘得的宝贝真不是废品，邻居找个铁钉、配个螺丝什么的，无论大小在这里都能配型成功，就连孩子们包书皮他都能提供油光纸、油皮纸、挂历纸好几种。大门楼子下爷爷的破烂间俨然成为家人和邻里的配件中心。奶奶拗不过爷爷，不得已以“你爷爷上地是锻炼身体，收拾破烂是锻炼脑子”为由首先缴械，儿女们便也随之偃旗息鼓。
佳儿出生时，爷爷奶奶都已是耄耋之年，奔九的年岁，人生的种种际遇和况味都随风淡忘，枯瘦的胸膛里只残存活着的欲望和一颗未泯的童心。爷爷每天都要去村里的小商铺转悠，搂回一包包的小食品与蹒跚学步的佳儿分享，一老一少，一个听不见，一个不会说，却叽叽喳喳、高一声低一声地成半晌地待在一起玩耍。奶奶端坐于院里的小石桌上，偶尔会呵斥爷爷两句，继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和倾听。几近失明的奶奶，耳朵变得异常灵敏——上帝遮蔽了她的双眼，却为她打开一个可以凭听觉去自由想象的空间，她能凭家人的脚步声判断出每个人的心情。经年之后，这幅定格在秋日阳光里的含饴弄孙图，被美丽的光斑打上岁月的痕迹，一次次以温暖的名义入驻我的梦境，成为我和爷爷奶奶虽阴阳相隔却联系不断的亲情纽带。
我跪在爷爷奶奶墓前，跟他们念叨家人的近况：80岁的大伯、70多岁的二伯和父亲、年近七旬的姑妈，他们都健健康康，一大家子一个不少全都快快当当，有钱挣、有饭吃，有亲人可以牵挂。告诉他们虽然儿孙们各奔东西、四处安家，但他们可以御风而行到处走走、随便看看。我笃定我的话我的情感，爷爷奶奶都能听到和感知。就像我能触摸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直在我身边，从未走远。
爷爷奶奶一生清苦，他们吃过最好的饭是饺子，穿过最好的衣是棉布，他们尝尽人生的辛酸苦辣，却都活到90多岁高龄，直至灯枯油尽、无疾而终，走得平静而安详。我对他们的离世，没有肝肠寸断的痛、撕心裂肺的疼，只有满心的祝福。我平静地送走他们。梦里，一次次与他们相会。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没见过曾祖父，曾祖母在我的印象里也只是一帧黑白照片，所以爷爷奶奶在我心里就是生命的来处，是我敬仰的祖先，膜拜的神灵，是整个家族延续的源头。祭奠他们，就是回望生命的来处，认清生命的去处，看淡生死，好好活、深深爱。
香烛袅袅，阳光漫漶，梨叶蝶动，芦苇摇曳圣洁的银光，我在爷爷奶奶墓前长跪不起，心久久沉浸在对他们的思念之中。假如爱有天意，天堂的爷爷奶奶一定会相依相伴生活幸福；假如爱有天意，天上人间、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能获得圆满。（王 俊 作者单位：望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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